2012年4月22日

文學與電影之間─試探《簡愛》文學改編

         時代雜誌選為百大必讀的小說──《簡愛》,這個非以俊男美女取勝的愛情故事,就文學寫作設計而言,灰姑娘式的浪漫情節結構缺陷不少,但在那個男權為上、階級有別的時代中,夏綠蒂‧勃朗特用文字為「簡愛」塑造了一個獨立自主、敢於離開男性羽翼的女性形象,讓浪漫小說裡一向總是停留柔弱等情或是心機奪愛的女性姿態,終於有所突破,其社會意義迄今仍相當受到肯定。除卻簡愛獨有的女性魅力深受人們喜愛以外,小說濃厚的懸疑神秘氣氛,張力十足的人物感情轉折,儼然具備所有文學改編影劇的條件,所以小說自1847年出版以來,簡愛孤苦的人生一再獲得導演青睞,在歷經高達22次的影劇改編之後,2011年又再出現最新的電影版本,這也真是簡愛一個相當不凡的成績。
    像這樣一個再舊不過的百年老故事,2011年版導演凱瑞傅柯納吉要如何翻拍出新意,才能不落前人窠臼(諸多《簡愛》版本,大都難脫1944年羅伯特史蒂文生導演的經典處理手法),再創小說亮點,其關鍵必然在於導演如何運用鏡頭讓我們對這故事「陌生化」
  以下,筆者便就2011年版,間以1944年版本,對照原著進行文學改編電影的優劣比較:
(一)文本視角運用較能博取讀者認同
  此即文本與電影最大的出入。《簡愛》全篇採取第一人稱限知視角自述,引導讀者化身簡愛,經歷她一切心緒起伏思想波動及她所觀察到的世界,即使文本戀愛情節設計突兀不合理,從「我」視角所見皆可得到較合理的解釋;電影則受限於鏡頭,改編《簡愛》這類小說時,導演通常要將原先人物視角轉為攝影機客觀的外視角,讓人物的「我」轉為「她」,除非演員能用肢體表情充分詮釋人物的情感,不然隔了一層,觀眾較難貼近那個壓抑其實又情感豐沛的簡愛。
  在選角與詮釋上,1944年版《簡愛》男粗獷有型,魄力的演出呈現了愛德華的氣勢,卻相對減弱了愛德華對愛情也有依戀的矛盾情感;女主角瓊「年紀過長」,不夠年輕,長相偏於氣質斯文,而且表情根本不存童年創傷感,服飾也過於華美,是個好萊塢包裝出來的太美麗的簡愛,因此說服力不是十足。2011年新版簡愛選得較愛德華出色,在其憂傷壓抑的面孔下,那雙靈動精神的雙眼,飽蘊充沛的情感,雖然她的詮釋也太鬱悶,沒有書中簡愛適度的活潑,但比起過於端正「客氣」的男主角,顯然更能引人。而身為讀者會對導演選擇總是難以滿意,或許也就反映了文本作者塑造人物的成功。
(二)文本故事內涵豐富性實高於電影
  簡愛是個相當飽滿的文本,空白處不多,所以電影的翻拍上,導演不採屬於保留原著精神的取徑,而是選擇真實的「忠於原著」(尤其是2006版的BBC版),以致於小說一些通俗的戀愛情節,如:簡愛最後還是必須靠叔父遺產翻身提高身價,才能與男地位平等;桑菲爾德一場大火輕易解除兩人愛情困境(火在小說中是重要象徵,愛德華房間失火燃起兩人愛情、兩人愛情確認時橡樹被雷劈中起火、兩人感情困境是靠火解除),這些部分都被保存。簡單來說,兩個版本都很精確的掌握住「簡愛的性格形成(童年創傷)」及「簡與愛德華的愛情經過」。前者的呈現,2011版在簡愛童年創傷的細節上優於1944版,因為唯有細述她的過往,才能凸顯簡愛壓抑自卑的感情及她對一個粗魯卻第一個願意接納她身分地位的男人的那份迷戀。後者,兩個版本就小說恐怖氣氛及簡愛內心情緒的堆疊以及小說修辭隱喻等運用能省則省。1944年版情節精省最多,連扮演主角重逢確認愛情的關鍵人物聖約翰都被省略;2011版保留了聖約翰,但存在性只在「仁慈」打轉,近乎可有可無。這樣的精省固然無礙故事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但筆者認為力顯他的意義可以提升簡愛對於自己價值及對自己心意的肯定,還可促發兩人重逢的戲劇高潮:起初愛德華向簡求婚,這是兩人第一次情感確認,但男刻意誤導女方,使女方情感一度受挫,姿態遠高於女;而故事末尾兩人重逢又是情感確認,此時簡「身價」(包含被聖約翰追求─這部分男也曾遭遇─雖然非真心)提升,聖約翰的存在便是她戲弄男方的籌碼,唯有這樣設計安排,簡愛成長自信的面向才會更加完整。  
(三)文本修辭運用和情感氣氛醞釀,電影呈現效果不遜
  《簡愛》由簡娓娓道來如詩流暢的美感及字裡行間呈現的豐沛情感,電影鏡頭自是不易詮釋。但1944年版還是有心在影片中穿插小說原文,猶如繪本般的呈現還原人物間文謅謅的對話之美;2011年版導演則跳脫1944年的繪本模式,考量現代觀眾的需求,以簡潔不拐彎的人物對話,直接讓演員演出一種生活上的真實,跳脫前人翻拍的思考模式。
    電影固然不易表現原文優美,卻可以利用鏡頭使用醞釀氛圍,這部分顯然電影不遜於文本,因為透過直接性的可「視」性的圖像文本展現,有時能比文字描述更具渲染力。《簡愛》其實是本充滿哥德式陰森氣氛的小說,故事所發生的地點又是帶有荒涼色彩的鄉野,所以1944年版導演刻意將影片拍攝成黑白影像,透過光影明暗的對比,藉以凸顯人物情緒的強烈與否、營造恐怖氛圍變化,接近原著的氣氛;2011年版導演則直接進入英國鄉村拍攝,還原簡愛故事背景,讓陰柔昏暗的光線充斥全片而呈現出一種冷漠氣息,直至最後一幕兩人重逢,導演再將背景光線拉亮,對應「演員們利用身體接觸的親密感去重建過去崩垮的戀情,簡要的在末尾幾分鐘替漫長的簡愛沉重故事畫下輕盈結束(不交代兩人未來生子、愛德華眼睛再現光明之事)」的表現方式,為這幕留下溫馨而唯美的ENDING,卻一扭原著氛圍。
(四)敘事結構及時間組織,2011年電影優於文本
         因為《簡愛》是簡愛對自己人生的回顧,所以文本和1944年版敘述方式是採取常見的順敘法。2011年版導演大膽利用敘事時間的回溯─也就是倒敘法的方式說故事,先從簡愛離開桑費爾德(Thornfield)到遇上聖約翰兄妹的這段坎坷路程開始,再插入簡愛失愛的童年,之後回到現在交代聖約翰對於簡愛的安頓,由簡愛擔任女子學校教師這個部分串連回過去至桑費爾德從事家庭教師的記憶,一直延續到現在這段時間到最後與愛德華再次重逢。倒敘、插敘穿插的使用,強調了簡愛逃離的堅定性,也活化了她回憶的傷感及沉痛陰影,風雨飄搖的惡劣天氣是背景,也是她內心寫照。直到簡愛被聖約翰救起,重新感受到人的關懷溫暖,猶如童年時光海倫那段的友誼,這兩段的處理是個漂亮的相扣。凱瑞傅柯納吉導演跳躍處理時間的手法,相對加速了故事的節奏性而使老故事不顯得拖泥帶水。唯一缺憾的是,導演在這些記憶的跨越之間,未能利用色調差異或其他方式以示區別,以致於怎麼突然出現一個女孩,怎麼簡愛又到他地去任教,這對不熟悉文本的觀眾來說,可能會出現有如意識錯亂的感受,這樣的錯置也使得這段情節段落組織的比例輕重略不平衡,是可惜了一點。但整體而言,以筆者觀點來看,導演這樣的「說故事」方式是較原作者高明的。
         綜合以上四點,文本因為夏綠蒂‧勃朗特採取可以接近人物思想的第一人稱視角,運用了如詩的文句鋪陳故事人物意識的衝突性,完完整整的形塑了女性從命運卑微到成長豐滿的歷程,雖然在敘述時間的組織和氣氛視覺上的渲染效果,電影略高一籌,但「簡愛」終究是「簡愛」,在熱愛她的讀者心中,永遠還是只有小說虛擬的形象能滿足讀者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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